海南文昌：官商合围下小微民企命悬一线

(记者曾伟)近日,海南文昌白金海岸项目开发商在合同履约期内单方毁约,暴力清退并拘留施工方农民工,被拘农民工出于义愤举报其阳台违建5万平方米,违法所得近8亿元,揭开海南文昌房地产领域一系列监管乱象,使文昌政府陷入舆论漩涡中。

小微施工方:被欠款、被毁约,债权千万命悬一线

白金海岸项目装修施工方(下称华峰联合)负责人向记者展示了其历年的荣誉证书,“2017年度环境建筑装饰行业诚信企业”“2018年度优质工程奖”“文昌市税务局A级纳税人企业”,但这些荣誉难掩其目前面临的困境。

2019年5月份,华峰联合向海南宝名置业有限公司(下称宝名置业)出借1200万元,约定借款期限两年,每半年付一次利息,借款期满后一次性付清本息,但截止案发时借款已近三年,宝名置业未支付其一分钱本金及利息。

除此之外,华峰联合还顶着压力垫资施工,2019年五六月份,华峰联合与宝名置业签订了白金海岸二期(北区)景观绿化工程施工合同和白金海岸二期(北区)26、27、28、31、32#楼室内精装修工程施工合同,总合同金额近1亿元,按照交房顺序分批施工。

2019年6月初华峰联合进场施工白金海岸二期(北区)景观绿化工程,2020年1月17日该工程完工并验收合格,截止2022年3月,该项工程已完工2年多,质保期已满,开发商仅支付总工程款的74.4%。

2019年6月底,华峰联合进场施工白金海岸二期26#、27#楼室内精装修工程,2021年1月该项目26#、27#楼精装修工程完工并交付业主使用,截止2022年4月,该工程已完工1年多,开发商仅支付两栋楼总工程款的63.6%。

变故出现在2021年,华峰联合负责人告诉记者,“前期虽然开发商付款不及时,但还能过得去,整体合作比较愉快,2021年,宝名置业法人代表将其大部分股权过户给新的股东,新股东介入后,多次要求华峰联合中途退出,由其控制的施工单位完成后续装修工程,华峰联合未答应,双方关系遂恶化。”

2021年6月,华峰联合进场施工白金海岸31、32#楼精装修工程,因甲供材料空调、瓷砖等进场时间严重滞后,致使施工方工程进度缓慢,截止2022年3月份完成约50%的工程量(开发商仅付款约150万元现金,以房抵款未实质性兑现)。

合同正常履行过程中,宝名置业欠付华峰联合各项工程款及借款已约3000万元(法院已确认的金额,不含在建工程未结算金额),至2022年春节前,华峰联合付款压力巨大,实在无力再垫付农民工工资及材料款,迫于经营压力多次向宝名置业催要款项,宝名置业遂再次找各种借口欲单方面终止合同,以达到其既可以合理拖欠工程款又不影响其工程正常推进的目的。

宝名置业于春节后的2022年3月14日给华峰联合下发了施工合同解除通知函,以莫须有的理由要求单方面解除该施工合同。3月15日,华峰联合向宝名置业送达了不同意解除施工合同的告知函,明确告知其单方面解除合同的要求无法律和事实依据,要求继续履行合同。

开发商负责人和物业公司负责人把守工地入口,不许工人进入

尔后,在双方分歧未消除、工程量未确认、材料未移交、农民工工资未确认未支付的情况下,宝名置业派保安把守小区大门及工地入口,禁止华峰联合农民工进入工地现场,同时雇请工人开始强行施工。

文昌政府:不作为、无担当,配合开发商“偷面积”套资产

双方就施工单位是否退场如何退场尚未达成一致的情况下,宝名置业即雇请工人强行施工的行为,不仅严重侵犯了施工方的合法利益,也将造成现场施工进度证据灭失材料丢失等,后续施工方与农民工之间的工程量无法确认。

农民工因担心证据灭失无法计算工程量,要求进入工地现场保护现场成品及剩余材料,开发商指示物业公司保安强行阻拦,双方僵持数天时间,最终演变为3月23日农民工与保安之间的群体斗殴事件,相对于全副武装的保安,手无寸铁的农民工受伤更为严重,农民工李海林即是此次事件中被殴打的工人。警察到场后将两名工人带走并拘留。保安未有一人拘留,仅象征性罚款几百元。

要求保护材料的农民工李海林被保安队长殴打

3月25日,又有多名开发商雇请的施工人员住进工地现场,面对“鸠占鹊巢”,无奈的农民工选择报警,请求警察清退非法的施工人员,保护现场,警察出警后,没有给出处理意见,也不出具报警受理单。

全副武装的物业保安把守大门,不许工人进入工地现场

3月27日,施工方工作人员和农民工进入工地现场遭开发商保安阻止后再次报警,警察出警后以到派出所了解情况为由,直接将施工方2名工人带走,之后送往看守所拘留,行政处罚决定书上显示的拘留理由为“涉嫌聚众扰乱单位秩序”。至此,施工方工人已被拘留4人,持械伤人、且尚未接收工地两栋楼物业管理权即把守大门不许工人进入的保安,仅象征性罚款了事。

被欠薪被殴打被拘留的农民工李海林拒绝在行政处罚决定书上签名

之后数日,数十位农民工聚集文昌市信访办上访,信访办联系劳动监察部门,劳动监察部门又将问题反馈给施工单位,要求施工单位给农民工确认工程量并结算工资,问题是开发商与施工方的工程量尚未确认,现场又遭开发商雇请的施工人员破坏,工地现场的门都进不去,施工方和农民工如何确认工程量?

在此过程中,施工方多次向文昌市住建局、文昌市劳动监察大队、文昌市公安局等单位反映情况,明确提出双方合同尚在履约期内,不允许其他施工人员进场施工,即使解除合同,也应先确认现场工程量,并就退场方案达成一致,但施工单位的诉求并未得到任何回应。

4月16日,中国日报网记者冷俊成发表了题为《海南文昌白金海岸开发商暴力毁约,施工方过百农民工讨薪难》的新闻,引发社会极大关注,文昌市政府连夜召集相关部门及开发商、施工方开会,会议的主题是解决农民工工资问题,但各部门将矛头直指施工方华峰联合,在开发商未与施工方确认工程量的情况下,要求施工方尽快给农民工核算工程量并支付工资。

华峰联合认为,施工方与工人约定的工程单价皆是完工后合格工程量的价格,现在工地遭第三方暴力侵占,现场已遭破坏,不仅工程量难以核实,半成品单价也无法与工人确定。开发商应先与施工方确认工程量、半成品单价、工程产值及付款方式,之后施工方才好与工人确认相应工程量及单方造价等。但各部门自顾各说各话,没人愿意听华峰联合的解释,亦不签收华峰联合提交的情况说明。

在被欠薪、被殴打、被拘留的农民工李海林看来,这完全是一场官商合谋,“开发商欠钱还不做结算,现在要求施工方来付农民工工资,政府明显在偏袒开发商”。随之针对白金海岸项目阳台违建的举报信被送往政府各主管部门,举报20多天后,主管各部门仍无任何反馈,住建局、资规局、执法局互相推诿,李海林又将举报信寄往各大媒体。

李海林的举报信

2022年5月10日,中国房地产报在经过详细调查后,发表了题为《海南文昌一楼盘被举报“偷面积”超5万平方米,官方回应;涉嫌违建》的新闻,揭开了白金海岸项目严重违法违规的冰山一角,据报道白金海岸项目不按审查合格的图纸施工,违法二次浇筑阳台超5万平方米,违法所得近8亿元,更让人震惊的是,文昌市政府距项目仅2公里,该违建长达8年政府竟不知晓。

宝名置业除了“偷面积”5万平米,还存在更多的问题,举报人称,宝名置业仅欠文昌税务局税金就多达4000余万元,高峰时期欠税金约8000余万元。记者通过查询启信宝信息平台,印证了举报人这一说法,启信风险提示,仅2022年3月1日一则增值税欠税公告就高达40605396.13元,除此之外还有多则土地增值税、城市维护建设税、房产税等欠税公告。

“一家普通的房地产公司,仅增值税就欠了4000多万元,这中间是否有税务部门官员的配合呢?”举报人称。

举报人同时称,与其高额欠税相关的是,该项目一直销售良好,仅2017、2018、2019三年销售额约15亿元,售房款跑到哪里去了呢?

比较可信的情况是,项目新股东正在使用“腾挪大法”,将项目资产掏空,最后留下一个烂摊子甩锅给政府和债权人,“而在此过程中,个别官员肯定为其提供了庇护”。

举报人提供了数份《文昌市商品房买卖合同备案表》,该备案表显示,白金海岸二期7#楼10套房源被备案在一家房产咨询公司明下,“这10套房源根本就没付款,这是股东在提前掏空公司资产”。

“那边欠税4000多万,欠施工方工程款几个亿,这边在提前掏空公司资产,文昌政府的监管责任何在?有没有个别官员存在钱权交易”

开发商:“偷面积”、欠税金,空壳股东操控上千业主命脉

记者通过启信宝信息平台查询到,白金海岸项目开发商海南宝名置业有限公司注册资本3000万元,成立于2004年,股权结构中大股东为上海宝名投资管理有限公司,小股东为黄小明和廖志宏,其中黄小明股权有其家属代持。宝名置业自身风险646条,司法案件达351件,开庭公告133个,启信风险级别为:高风险。

大股东海南宝名投资管理有限公司注册资本1000万元,自身风险15条,关联风险401条,启信风险级别同样为:高风险。其75%股权由上海香谌实业发展有限公司持股,另25%股权由吴冠昌个人持股,吴冠昌的25%股权处于冻结状态。

海南宝名置业及其关联股东股权结构

上海香谌实业发展有限公司成立于2014年,注册资本仅100万元,由三名自然人股东组成,启信宝平台“社保人数”显示,该公司社保人数为0人。

控股股东香谌实业股权结构及社保人数

白金海岸二期建筑面积约38万平方米,业主约4000户,据知情人士透露,白金海岸开发商目前欠总包单位中天建设工程款超2.5亿元,欠文昌税务局税金4000多万元,欠中小供应商各项工程款、材料款、欠款合计约1亿元,总债务规模约4亿元,其中28#、31#、32#楼三栋楼共计约1300户尚未交房,这么大体量的社区,开发公司债务及涉诉案件众多,最终控股股东仅为注册资本100万元、社保人数为0的“空壳公司”,是否存在安全隐患呢?

记者就此询问了专业律师,律师称“空壳公司”控股开发企业的股权结构在法律上是允许的,也是近年来许多不良公司逃避法律责任的重要手段,这种情况下业主和供应商的风险极大,一旦开发公司资不抵债,控股股东将会想方设法套取开发公司钱款,极有可能造成业主交不了房、债权人无法实现债权,最后把烂摊子甩锅给政府,引发一系列社会矛盾。

知情人士透露,白金海岸项目欠款数亿,现在已经是“死猪不怕开水烫”了,“不过能欠几千万税金,肯定是政府内部有人配合的”,政府现在也拿它没办法。

记者发稿前,海南文昌一知情人士透露,针对白金海岸项目“偷面积”的事情,文昌政府内部已成立调查组,“肯定会处罚,但是不会处罚太重”,基本路径是先找第三方机构做评估,为其违建的安全性背书,再将违建合法化,随后罚款了事。

听到此消息,举报人十分愤怒,称一定要将举报进行到底,接下来将起诉文昌市政府行政不作为,“朗朗乾坤,文昌市政府明目张胆地配合开发商违法,还没一个说理的地方了?”

如此明了的暴力侵权事件,主管部门腔调一致地选择性执法;如此严重的“偷面积”事件,持续8年之久文昌市政府竟不知情?开发商“偷面积”、欠税金、套资产,如此乱象谁来管?小微企业被欠款被暴力毁约,命悬一线谁来拯救?这是一场蓄谋已久的官商合围?还是打着“保交楼”政治正确幌子下的集体掠夺?文昌市政府的责任和担当又在哪里?记者将持续跟踪报道。